来源:北京日报作者:记者 李治宏 周经纬 兰天时间:2024-06-26 15:56:29
到了内蒙古,尤感长城长。
从草原山野,到大漠孤烟,绵延7570公里;历经战国、秦、明等11个历史时期。无论空间长度,还是时间跨度,均居全国第一。
把两千年的时间快进,在这张118万余平方公里的宣纸上,长城挥毫,俯仰向背,勾勒出历史的形状。提按见苍茫,落笔成中华,这是我们共同的家园。
连四方
把内蒙古狭长的地图摊开,随手画个圈儿,就能圈出一段长城——
内蒙古长城东起大兴安岭东麓嫩江西岸,西至巴丹吉林沙漠居延海畔,绵延于山地、丘陵、草原、沙漠之间。
“您知道这是什么吗?”“现在知道了,是长城!”早些年,乌兰察布丰镇市隆盛庄镇的村民可想不到,家门口的一段土垄竟是传说中的长城。
明代称长城为“边墙”,大边、二边途经丰镇,形制多以土筑,几百年来栉风沐雨,已不见当年气势。只有沿着隆盛庄一侧的山脊远眺,草蛇灰线,依稀可见当年雄风。
“乌兰察布境内已探明的长城遗址有1400多公里,是全国长城里程最长的地级市之一。全市11个旗县市区,你们猜猜几个有长城?11个!”说起长城,乌兰察布市文化旅游体育局副局长黄松林声音洪亮。经他一说,眼前的“土垄”俨然变身“土龙”,一旁锄地的村民听得入了神。
“这么多宝贝,得好好保护!”黄松林说,近年来光是保护长城的公示公告牌就立了400余块,保护界桩栽了8000余根。
长城路过丰镇继续向西,在呼和浩特过和林格尔县,在清水河县老牛湾,大边二边交会,与黄河握手。
用了近两个小时,汽车才从呼和浩特市区开进清水河,又在盘山路跑了一个小时,突然峰回路转,土石夯筑的明长城赫然出现在山脊之上。
“清水河县的明长城全长150余公里,占内蒙古明长城资源的近两成。沿线敌台、马面、烽火台、堡非常丰富……”一聊起长城来,不善言辞的刘建国变得滔滔不绝。
20年前,作为清水河县文物保护所所长,刘建国走遍了当地长城的角角落落,还拉起了那里最早的长城保护巡查队。
“一个乡文化站的,一个乡派出所的,一个护林员,再加上我,巡查队一共就4个人,都是业余时间自愿去的。”往事如昨,至今刘建国提起,仍目光灼灼。
后来,由6名当地村民组成的长城保护巡查队正式建立,如今已有30多名队员,巡护长城,他们风雨无阻。刘建国拍了拍碓臼坪村花甲之年的李先成,告诉我们:“他算其中比较年轻的。”
这些年,有的巡查队员从不会拍照,成了长城“摄影师”;有的能手绘详细的长城地图,俨然已是“长城专家”。眼下,清水河长城国家文化公园开园在即,大家干劲儿更足了。
长城连四方,四方护长城。守护长城已成了沿线居民生活的一部分。日垂西山,李先成跨上了他的摩托,朗声道:“走,再去长城看看!”
越千年
“看看!这块瓷器残片,应该就是明代的。”
丰镇市文物保护中心主任薛韬打量着手里的物件,语气中满是兴奋。行走在隆盛庄长城边墙,随手从地里抠出来的,或许就是能够触摸到的历史。
古老的不止小镇。隆盛庄镇东的兰家沟村旁,一块题记石刻上,文字依稀可辨:“大明洪武二十九年……山西行都指挥使司建筑隘口……”
可别小看这块摩崖石刻。薛韬说,它是内蒙古明长城沿线发现的时间最早的修边题记,也见证了乌兰察布修筑最早的明代长城的诞生。还有更早的长城吗?有!
向西,沿京藏高速一路前行300多公里,来到“有鹿的地方”——包头,市区向北70余公里,直插固阳县中部的色尔腾山。道路两侧旌旗招展,车子仿佛穿过时光隧道,远处秦长城的姿态完整起来。
公元前214年,秦始皇派大将蒙恬北逐匈奴后,在色尔腾山北坡新筑一道长城,遗址就在眼前。
固阳秦长城就地取材,石筑墙体居多,这是它历经2200多年仍保存较好的秘诀。
“下面进行揭牌仪式!”记者赶到时,一场热闹的活动正在拉开帷幕——中国社会科学院古代史研究所古代通史研究室长城历史文化研究基地,要在固阳“安家”了。
一个多月前,固阳秦长城国家文化公园开园迎客,成为我国第一个建成开园的以秦长城为主题的国家文化公园。如今研究基地揭牌,固阳秦长城再添新“身份”。
“长城包含了太多意义,每个中国人都应该了解长城,了解我们从哪里走来,才能知道我们要到哪里去。”走出会场,包头博物馆馆长张海斌说。
返回包头市区的路上,记者还在回味秦长城带来的震撼。转过几个弯,一尊高大的雕像冲进视野。雕像之下,正是战国赵北长城遗址——长城,还有更早的!
“2300多年前的长城,又是土夯的,又没有特别的防护,竟然保存得这么好!”站在赵北长城的断垣旁,包头市石拐区文旅广电局局长汤化雨连连赞叹。抬头望去,高约4.5米的墙体“压迫感”十足,凑近看,夯土竟一层一层均匀铺开,密实非常。
60多年前,史学家翦伯赞考察内蒙古后,写下《内蒙访古》,其中的名篇《一段最古的长城》,说的就是石拐区的战国赵北长城遗迹。
风声呼啸,云卷云舒,一部跨越2300年的生动史料就这样静静地矗立在眼前,怎叫人不歌不叹!
筑中华
“骑射胡服捍北疆,英雄无愧武灵王。”翦伯赞的《登大青山访赵长城遗址》,被刻在通往胡服骑射雕塑必经的阶梯旁。抬眼望去,赵武灵王策马弯弓,仿佛下一秒就要飞奔起来。
《史记·匈奴列传》记载:“赵武灵王亦变俗胡服,习骑射,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而置云中、雁门、代郡。”
2300多年前,“胡服骑射”让赵国实力大增,雄霸一方。今天看来,沿着赵长城一线展开的这场变革,更是一次中原民族和北方民族间文化交融的伟大互动。这种交融一旦开始,就在历史的长卷里埋下了它的必然性,伏脉千里。
长城到底是什么?站在内蒙古的大地上,站在游牧文明与中原文明曾无数次碰撞交流的地带,人们会有不同的思考。
中国长城学会会员刘振瑛曾告诉记者,长城不仅仅是一种界限,更是一种秩序、一条纽带,它修筑的目的是阻止战争。“有了长城,交流变得更加有序。”
在隆盛庄,这座由晋地招垦屯兵而来的小镇,汉族、回族、蒙古族等多民族就在这长城脚下,留下相交相融的印记——
有百年前功绩碑上的回文、石榴图案,有藏在传统古建筑里的清真寺,有融合而来的大名鼎鼎的丰镇月饼,有“万里茶道”传承至今的商贾文化,有“六月二十四”传统古庙会上的“跑毛驴”“五鬼闹判”……
隆盛庄向南,得胜堡正和长城遥相守望,见证着隆庆和议的佳话、丰镇马市的辉煌。
在清水河,口子上村的村民告诉我们,他理解的“走西口”的“口”,就是长城的豁口,甚至这个村子名称的由来,也是因为处在长城缺口上。
他们操着一口晋地方言,在明朝的古戏台下听上一曲二人台。行走在边墙之间,他们一脚踏在内蒙古,一脚踏在山西。你瞧,长城一直在,却从未成为文明流动的障碍。